深度酒海沉浮录嗜酒者和他们家人的挣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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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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冉珊田梓杭刘潇鸿李桂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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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堂什么样子,我们不知道,但地狱是什么样,我们一定见过。痛苦的话,我们经历的,是常人无法想象的。酒瘾是一种足以致命的病,地狱里面,我们活下来了。”已经戒酒的徐东回顾那段过往,沉默片刻而后大笑。

眼睁睁就滑进去了

“睡在厨房里,幻想,看着月光,很朦胧。”已经四十余岁的孙武回忆少年时第一次喝醉的场景。画面很美,就像海上的泡沫、崖边的鲜花,可惜,其下是无尽的深渊。

医院精神科副主任武琦告诉记者:酒精依赖是一种疾病,严重的嗜酒者日常生活中会被幻觉和妄想笼罩。酒精吸收后,最先被影响的是大脑皮质层,饮酒者会得到他人无法想象的“愉悦”和“快乐”,觉得像神仙一样,浑身自在,所有的痛苦和不如意都烟消云散。

“微醺”,醉酒的边缘。《玉篇》中说:“醺,和悦也,温暖若熏蒸,微醉酣洽。”在诸多文赋中,这是饮酒的理想状态。谁都相信自己可以在警戒线前停下脚步,但一年、两年……酒海的锁链缠绕,一点点牵引,将嗜酒者们拽入。

徐东将这种状态描述为“酒精过敏”——只要一喝就停不下来了,就再也没有掌控喝酒的能力了。“不是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,而是只要喝一口就停不下来,一直喝,一直喝到死为止。”

当然,促使他们跳入酒海的不一定是前方幻梦的诱惑,也可能是后面生活无奈的驱赶。
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大概在我13岁的时候。”山而小姐的父亲从前是货车司机,不喝酒,后来改开饭店了,从那时开始饮酒。饭店经营不好,一直亏本,家里充斥着拌嘴和吵架,父亲饮酒渐渐失去了控制。

同为嗜酒者女儿的“菠萝派”情况有些不同,她的父亲在她六岁左右得了强直性脊柱炎,看病把家里钱全花光了也没治好。病后脊柱变形,身躯佝偻,甚至连走路都成了奢望,菠萝派父亲的性情因而转变。“苦了我妈了,他一喝酒我妈日子就不好过。”

生活的重压,突如其来的祸患,让他们寻求精神的寄托。这些缘由是大众所熟悉的,但在常识之外,还有许多嗜酒者,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,并非某个挫折,也不打算逃离真实世界,只是因为体质,或是其他不明因素,莫名其妙地,“啪”,栽进滑腻的酒池,被波浪裹挟,越飘越远。

“没什么原因。没有说不开心呀,没有,就是逐渐加深的。刚开始,知道喝多了不舒服就不喝,但二十几年这么喝,自然就成了酒精依赖。”阿俞这样回忆。

胡同也是如此,多年正常饮酒,不知为何就恶化了。他的生活一直颇为顺利,工作也合心意,主要是成瘾体质的缘故,不过作为销售,他常为工作喝酒。

不知不觉,身体大半泡在了酒里,有人还算清醒,想靠自己摆脱。但更多的嗜酒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生病了——

“领导和同事很少会劝戒酒,家人会说少喝。但当时没有人意识到——我已经酒精成瘾。喝到死都没有一定要戒的想法,偶尔有一点点戒酒的念头,酒瘾上来了,什么都忘记了。”孙武估量当时的状况。

“每次清醒之后,他都说当时没有喝醉,就是不喜欢什么,所以才会抱怨”,山而说父亲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人。

回头看,你不是一个人

无论身心,酒精可以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。

高血压、肝硬化、神经中枢受损、癫痫乃至口腔癌、胃癌、肾衰竭,嗜酒者的躯体千疮百孔;幻视幻听、受迫害妄想、狂躁、抑郁……他们的精神疲惫不堪。烟头烫身,小刀割手,大刀砍人,自己和他人都被伤害。

“酒前是人,酒中是仙,酒后是鬼。”

阿俞自称“酒鬼阿俞”,他说:“酒鬼会有一万个理由来喝酒,但其实这都是谎言。要喝就是要喝,不会有什么开心我就多喝点,也不会有什么不开心我也多喝点。那都是骗人的,没有什么开心不开心,只有一个,就是要喝酒。”

间或听到岸上亲友的呼唤,他们鼓起勇气想要从酒精中爬起,一个浪潮打来,向往光明的身躯再次被席卷到幽暗的海底。

酒精成瘾常常导致抑郁、孤僻等症状,所以酒瘾也被称作“一种孤独的病”,然而,嗜酒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,在他们在酒海沉醉的时候,无数爱着他们的人,在岸上苦苦哀求、等待……

阿俞感慨自己曾经的荒唐——四十多岁时还因为嗜酒被父亲打骂,当时年过六十的父亲被他气得离家出走,他依旧醉着,最后是妻子拉着他才到公园找父亲,“现在回想,真的很对不起家人”。

“天天身上磕得烂遭遭的,医院缝针,喝得凝血功能不好了,一出血很难止住。一个小伤口也会一直流血,很难愈合。”甲小姐的未婚夫也是一名嗜酒者。刚开始,她以为未婚夫嗜酒是抑郁症导致的问题,便带他到处看心理医生。因为吃了太多抑郁症的药,加上喝酒,她先生出现了幻觉。“我也不敢上班了,就一直陪着他。一方面想帮他治疗抑郁症,一方面怕他出意外。”后来求助医生,甲小姐这才知道:她先生患上了酒精依赖症。

医院帮孙武戒酒,徐州东方精神病院戒酒科,而这时孙武还是没有意识到酒精成瘾是一种病。“没有效果,一点用都没有。”孙武的孩子看到他喝酒就害怕,妻子不得已离家出走。“她无能为力,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有走。很正常的,酒鬼不戒酒,基本都是妻离子散。谁会跟一个天天喝酒不工作还闹事的人?感情再好也不行的,受不了的。”他说得很坦然。

阿俞很感激他的妻子。年结婚至今,无论他什么样子,妻子都默默地照顾着他。也是因为妻子写了离婚协议书,下最后通牒:不戒酒就离婚。阿俞这才下定决心去戒了酒。“我如果不戒酒,人都活不到今天,更不要说其他东西。我老婆给我了第二次生命。”

中国医药导报的一篇论文显示,超过66%的患者在戒酒后1~2个月内复饮,且在随后几个月内复饮率居高不下。世界卫生组织年的报告称:全世界每年因有害使用酒精导致万例死亡;在20至39岁这一年龄组,所有死亡者中约有13.5%是酒精造成。

成功戒酒的终究是少数,更多嗜酒者的家人们日复一日地忍耐着,不知该去往何方。他们排列成一列由高到低的影子,在黑暗里,大影子们强装镇定,小影子们瑟瑟发抖。

“他们总是抢我孩子的位置”

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想自杀的时候,我经常有。身上疼心里才舒服,能喘上气来。经常发呆。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。”山而描述自己当初的状态,几个字便停顿一下。

“我想有个幸福的家庭。”

她很早便察觉到父亲给家庭,给她带来的痛苦,却不知该如何应对,寻找过各种缓解痛苦的办法,为了逃离家庭,她初中便开始早恋,可这没有效果。

“我曾经几乎崩溃地对我的母亲说,总有一天我也会得抑郁症的,我一定会心里出现问题的。”

只要父亲在家,气氛就是不快乐的。“他喝完酒回来我们全家人都不说话,都害怕。”山而希望他每天回来就睡觉,但父亲喝完酒总会教育她。“毫无营养的醉话。根本无法猜测他的情绪,跟他说不通,每次这样我都如临地狱。”这对于初中的山而无疑是极大的煎熬。她总期待妈妈能进来帮帮她,或者等爸爸走了,能进来照顾一下她的情绪,宽慰她,但是妈妈总是坐在客厅看电视,从来不会说一句话。

妈妈会跟她哭着抱怨,但没有足够坚定的立场来促成任何重大的改变,而山而总是为努力猜测父亲的情绪而小心翼翼,照顾酒后的父亲,怕他下一秒就失控。她说:“这失控好像就是我不够小心引起的。”

家里有一个喝酒的爸爸,缺少一个理性的父亲。山而说,爸爸从来不会倾听她的烦恼与困惑,也没有给她作为父亲的帮助,她不知从何时起,不愿谈起自己的事情,听的最多的就是父亲喝多了谈的社会黑暗,以及其他负能量的东西。山而感觉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。“他就像拿着一盘灰暗的颜料,画着丑恶的图案,酒精就是他的灵感,导致我敏感多疑猜忌患得患失。我好痛苦,我的心灵既黑暗又充满令人作呕的酒味。”

父亲喝多了说梦话说胡话伴随着骂街,山而在自己的屋子里总是听的一清二楚,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如何能改变这个局面。

她曾在日记里“咆哮”:“为什么不能在清醒时教育我,为什么不能讲讲生活对你的好,你的幸运,你年轻时的开心事。爸爸啊你可知道,你的心是光明的你的世界就是光明的,没有人能让你烦恼,让你烦恼的只有你自己啊,可惜他就是不知道啊!”

山而的电子日记

山而感觉家中产生了可怕的角色互换:“拯救妈妈,教育好弟弟,父亲常说弟弟之后由我来教育,那我呢?我怎么办啊?谁来教我、照顾我,让我不用被迫成为一个大人?他们总是抢我孩子的位置。”

一直以来她跟父母说话都说不出“您”字,若不得已,她就会把这个字含糊过去。后来她明白了,在她的心里父亲已经不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了,而是随酒精摄入而变化无端的孩子,需要她克制自己的情绪,小心翼翼。

对家庭责任的意识,使山而格外的成熟并获得了许多赞美,“我不想要这些外界的赞美,我只想要心底发出的自信,这些沉重的包袱背的我好痛苦。我很羡慕那些骨子里自信的孩子。有一天,我听见一个女孩在楼道里打电话,很大声地跟她爸爸哭诉,说老师让她卸指甲,不卸就回家。听着又撒娇又依赖,我感到她满满的自信,深深地信任父亲的爱,敢于和父亲表达自己的想法感受。我很羡慕她。”山而在日记里这样写着。

山而只在早上跟爸爸说事情,因为他只有早上不喝酒。她说她知道父亲爱她,不会回绝她的请求,但每次去说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,心里很矛盾,不自信,直到他答应了才如获重负。

长时间的这样相处模式,导致山而总带着深深的不自信。她从来不会主动交友,不愿麻烦任何人,害怕被拒绝,也很难融入新的环境,总有不被接纳感,时刻在意别人的情绪,“我存在意义就是照顾别人的感受,从来没有体会过被肆无忌惮的爱包裹的感觉。我做的最多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,努力照顾醉酒而濒临崩溃的父亲。”

深深的无力感使得她曾有三年的逃避,希望从恋爱中获得安全感。但情感最终破裂,她所幻想拯救自己的地方崩塌,身心俱疲,山而第一时间想到能庇护她的人不是父母。

“我不知道他们懂不懂这其中的可悲。”

“这是救我命的地方”

酒精已经成了贪婪的债主,吸干了我们的一切自负,使我们在它面前丧失抵抗的意志,一旦承认这个暗淡的现实,人性的失败就彻底显现。

——《十二步骤与十二传统》

幸运的是,家人的呼唤、对生的渴望、彼此的扶持以及外界的助力,使得部分嗜酒者得以从酒海脱离。

“发烧,靠意志力不能降温;血压高了,意志力不能把血压降下来;酒瘾也是这样。但我们得活下来啊——互相帮助!”徐东点出互诫会的缘由。

互诫会的全称是“嗜酒者互诫协会”,又名戒酒匿名会(AlcoholicsAnonymous),简称AA,系一个非正式的国际化团体,源起欧美,在中国约有20年的历史。千百个嗜酒者为了“戒酒”这个共同目标聚在了一起,通过分享过往经历、读书、开会等方式摆脱酒瘾。

AA宣称:“我们唯一的目标是:保持自己清醒,并帮助那些向我们寻求帮助的人获得清醒。”

在胡同对AA的描述里,AA无异于是救命稻草的存在,他反复强调“这是我救命的地方!救我命的地方!”

“为什么叫酒鬼啊?这个病,可以让一个人变成一只鬼。”高血压、高血脂、阳痿……胡同学过医药学,医院工作过,察觉自己身体有问题后就想把酒停掉,年开始尝试,“不喝了啊……停不掉!很多办法试过,爬山游泳,节食减肥……停不掉。停不掉!”但自年来戒酒会后,他一直滴酒不沾,七年。

AA事项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会议,北京、上海、广东……全国各地有数十个线下分会场,线上则通过YY直播和腾讯会议等平台,每天在固定时段开展。还在喝酒或已停酒一段时间的嗜酒者自愿聚在一起,分享自己的故事、倾诉内心的痛苦、轮流诵读关于戒酒的书籍。会议之外,会员们主要通过电话相互帮助,借助聊天舒缓饮酒的欲望。

阿俞戏称AA是“酒鬼帮酒鬼”“如果达到酒鬼这个程度都不戒酒的话,就是死路一条”。当初妻子带他去了两次线下会,第一次他不屑一顾,问题加重后再去,年5月22日,近九年没有喝酒了。“如果不戒酒,家里没有人监督、督促我,真的,我肯定活不到今天。”

年11月22日,孙武初次来到AA线下会,当他看到《十二步骤与十二传统》里一段话,突然就醒了,慢慢尝试不喝第一口酒,坚持开会。

“那是不喝酒的第一天。从此再没复饮。”孙武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。戒酒之后,从无到有。他从生死边缘回来,和家人关系变好了,工作也稳定了。年,孙武创建了一个健身工作室,成为了一名武术教练。

只有光照进来,黑暗才会消失

“一种很悲凉的感觉,爸爸是受害者,我们都伤害他,没有安全感,缺乏爱与信任,感觉不到温暖。”深夜,读着苏珊写的《原生家庭》,山而痛哭不已,“我们怨他,他怨谁呢?”

她决心改变相处模式。虽然一开始沟通很困难,多年敌对关系使家人之间隔阂深深,但慢慢的,他们尽力沟通,在母女的倾听和开导下,温馨的交谈越来越多,父亲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。山而觉得,一家人坐在一起谈心的时候是全家心最近的时候。

目前,山而和菠萝派等待着合适医院治疗;甲小姐期盼着未婚夫康复而后与之完婚,这是他们的约定;徐东、孙武、阿俞和胡同在AA协会的帮助下,已经戒酒多年。

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,但这仅仅是嗜酒案例的一小部分,更多嗜酒者和他们的家人还在酒海中挣扎。

阿俞戒了8年多,但他不敢说自己已经成功了,其他几位受访者也是如此。真正戒酒成功须一直到死都滴酒不沾,一旦决心戒酒,就不能再喝。但阿俞又补充道:“碰到糟心事,又喝了,那没关系,失败了再来。就怕你失败了站不起。只要把酒停了,那就能回到正常人。”

戒酒,最大的敌人正是自己。

医院睡眠中心主任陈琼琼和医院精神科副主任武琦告诉记者:

“没有说专门用于嗜酒的药物,都是针对症状用药。世界上并不存在针对戒酒的完美治疗方案,医院可以调养嗜酒对身体的伤害,但是,对嗜酒而言,无论是药物、心理还是团体,哪一种治疗方式都不是百分百有效。AA运用的也是心理治疗和团体治疗结合的方式,患者的相互疏导有较好的效果。可很多患者根本没有向外求助的意识,不到最后一步不肯就医。医院或AA,能坚持下去的只是少部分,之后更需要时刻面对诱惑与自我博弈。”

两位医师都赞同:戒酒重点在于患者对自我状态的认知。

“所有的症状,易怒、抑郁、燥郁、饮酒或其他,下面还有一大堆问题。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,理念是核心。这都要抽丝剥茧一步步来。效果如何,一半取决于治疗,一半取决于来求助的病人自己。我们治疗也只能像老师一样不停地给他引导、引导、再引导。”

环境管理是戒酒重要的一环,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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